霜玫瑰

“别再觉得自己没有权利，现在是我在请求你。”

　　史蒂夫的喉结滚了滚，他将眼神收回到前车玻璃，这才发觉眼前的一切是如此夺目绚烂。

　　今日天气晴，然而晴天的黄昏让天幕在湛蓝的底色里加上了黄、橙与深浅不一的粉红，远处略微厚重的云层被映成了浅紫，让世间的一切都变得梦幻而不真实。

　　他转过头，将目光落在身旁唯一的真实上。

　　

　　巴基半咬着唇，看上去对即将发生的一切心怀紧张。

　　绿化带高低不同的光影路过他的侧脸，晦暗与光明各半，唯独唇瓣一直红润得如同被天光眷顾，漂亮得不可思议。

　　

　　家。

　　巴基的家。

　　

　　雪白的海鸥从天边飞过，几声清脆的鸣叫传进耳朵，连带着鼓噪的心跳声一起让耳膜发痒。

　　史蒂夫感觉自己像回到了上个世纪，毛头小子的年岁里，第一次看见未来世界博览会时那样的悸动。

　　

　　“有点乱。”巴基忽然说，“我从没让海德拉知道那里，所以那里很……很普通。”

　　史蒂夫听得出巴基的紧张，说实话，他比巴基还紧张。

　　“我以为你会雇佣人……管家或者仆人什么的。”

　　巴基握着方向盘很短促地笑了一声。

　　“我不是雇了你吗？上次看见你家挺整洁的，有没有兴趣兼职一下清扫工作？”

　　“没问题，我很擅长。”

　　巴基侧头瞥他一眼：“那我得去订制一身超大号的女仆装。”

　　史蒂夫呛咳一阵：“……那答应我别拍照，相信我，不，相信托尼，他正愁旗下的玩具公司连年亏损没好灵感。”

　　

　　巴基哈哈大笑一阵，沉甸甸的紧张感终于从胃部消失。

　　他踩下油门，在这段人迹罕至公路上尽情疾驰。

　　带着失而复得的猫，和尚未表白的爱人，一切都通向期待已久的光明。

　　

　　路程不算长，在二十多分钟后，车子在一栋农场中央的房子停下来。

　　农场久未打理，没种什么农作物，反而是野草野花自由自在地疯长，在尚未消失的夕阳下显得生机勃勃。

　　巴基拿下车钥匙，在手指上转着圈。

　　阿尔卑斯弓背伸展了一下，随后蹿上了史蒂夫的胳膊。

　　巴基感到一阵嫉妒：“比起我，你更像是他的亲主人。”

　　“也许只是因为我的小臂更宽更结实，适合作为枕头或者床铺什么的。”

　　史蒂夫诡异地停顿了两秒钟。

　　“你也可以试试。”

　　

　　巴基拧动锁扣的手颤了一瞬，不可置信地说：“美国队长，你是在和我调情吗？”

　　这下史蒂夫更结巴了，连带着胳膊上的阿尔卑斯都跟着扭动起来。

　　“我，呃，就是随便开个玩笑，你当没听见。天啊，我可能有点昏头了。”

　　“好吧，你确实有点晕车的小毛病，那还是我这个当司机的技术不佳。”

　　

　　史蒂夫疑惑地看过来。

　　“你怎么知道我会晕车？”

　　

　　这算是美国队长最隐秘的缺点之一了。

　　当年在战场上，五个小时的坦克行进就已经是他的极限，再多十分钟都是对耐力的极大挑战。

　　而在21世纪醒来后，更为优越的小轿车他更加坐不习惯了，简直每次乘坐都脸色发白。

　　不过意外的是，今天他并没有感觉难受——

　　大概是因为司机与以往都不同。

　　

　　巴基已经旋开了门锁，却背抵着门，没有在第一时间以主人姿态邀请史蒂夫进去。

　　“你紧绷的样子就像在阻拦恶魔。”史蒂夫评价道，“有那么糟糕吗？”

　　“大概吧，我并不知道你会怎么看我……”巴基的声音低下去，“不过你刚刚的问题很快就会有答案了。”

　　

　　他背着手拉开门，史蒂夫的眼前立刻被三种色彩侵占了。

　　红、白、蓝。

　　从地板到墙壁的涂鸦，大到沙发和电视滚动播放的电子壁纸，小到茶几上的茶杯和放遥控器的针织网兜。

　　这房子里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涂装着他再眼熟不过的颜色和象征物。

　　史蒂夫僵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而他的眼球微一往右偏移，便能看到一个开放式的书架——这是个二层小楼，而书架足足占了两大面墙，从左上角起按年代排序，几乎收藏全了每一本《美国队长》的漫画。

　　

　　上帝啊，他看见寇森从衣兜里掏出一沓珍藏卡时都没像现在这么震惊。

　　而在视线不能及的楼梯拐角，他发誓他看见了一个和自己等身高的模型的一角，还穿着复仇者第一次集结大战时的那身战衣呢。

　　

　　“不敢走进去吗？好吧，也可以理解。”

　　巴基坦荡地走进来，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印着星盾的拖鞋，又在肩膀上搭了条画着Q版自己的毛巾。

　　他打量着史蒂夫的神情，勾起一抹坏笑然后咚地一声撞上门，反锁。

　　“现在我的收藏品集齐了。”

　　“巴基……”

　　史蒂夫手足无措地站在那，眼神激动又困惑。

　　“所以你、你一直在……研究我？”

　　

　　巴基沉默着，觉得这个词并不恰当。

　　而他的沉默让史蒂夫会错了意，蓝眼睛迅速暗淡下来。

　　“是身在海德拉不得不收集复仇者联盟的情报，而我恰巧是你负责的突破口对吗？没关系的巴基，我不怪你，你并没有给我或者我们带来什么灾难。”

　　……

　　巴基按了按眉心。

　　“不是……上帝啊，我用海德拉的九个头发誓，谁家收集情报是像个迷弟一样把他们的各种绝版漫画和周边收集个遍。”

　　

　　史蒂夫半张着嘴，直到阿尔卑斯蹦起来蹿上他的膝盖，给了他毛茸茸又重重的一拳。

　　他蹦了一下，灵光一闪，终于意识到巴基是什么意思。

　　

　　“所以你收集这些是因为喜欢我。”

　　他斩钉截铁地回答。

　　“……更正，是崇拜。”

　　“喜欢是崇拜的基础。”

　　巴基憋了口气。

　　——他妈的，竟然无从反驳。

　　

　　他的肩膀垂了下来，连带着头上一直坚挺的发丝一起，将所有炸着毛的屏障一层一层地打开。

　　

　　“对，是。”

　　“史蒂夫·罗杰斯，你根本不知道美国队长……你对我意味着什么。”

　　“那时候我无家可归，在外流浪，还没被海德拉带走的时候，我迷茫极了。”

　　“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懂，我不知道是与非，对和错，我不知道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只是很可笑地想着既然来到这世界了，总得想办法先别死。”

　　

　　巴基吞咽着，难得流露出脆弱。

　　“直到有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在一个离学校不远的垃圾桶，翻到了一本褶皱的、洒上了果汁的《美国队长》漫画。”　

　　

　　史蒂夫靠近一步，试探着将手臂握在巴基的肘窝。

　　他抿抿唇，低头笑了一下。

　　“我不得不承认神盾局这手很高明，你……你的故事、你的精神、你的一举一动，对一个迷茫的男孩子来说，是个太过夺目的标杆。”

　　“我庆幸我是在崇拜上你之后才落入的海德拉，这些年虽然算不得是个好人，但总归是靠自己的努力减免了一些无辜的伤亡。”

　　

　　巴基抬起眼，绿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光。

　　他的眼神跃过史蒂夫的脸，在这间集满了微缩美国队长的屋子里看来看去，又有些犹豫地落回他的脸。

　　

　　“所以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一开始面对你时，我是那么的……容易生气了。”

　　

　　史蒂夫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我觉得我不是很明白，你愿意解释一下吗？这对我很重要。”

　　巴基看起来很无奈：“偶像之所以是偶像，就是因为有足够远的距离。而当你真的闯进我生活的时候，我不得不考虑自己的形象——我已经深陷泥沼了，又怎么能心平气和地站在光明偶像的旁边？”

　　

　　史蒂夫深深呼吸，他的神态看上去比刚刚要更加坚定，更加无畏。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木盒——

　　那个巴基好奇已久的，从那个梦一样的小岛上就一直藏在史蒂夫身上的木盒。

　　然后，当着两双明亮的圆眼睛——巴基的，和阿尔卑斯的。

　　史蒂夫缓缓单膝跪地。

　　

　　巴基感觉到喉咙被扼住了，一阵幸福的眩晕把他的神志都冲碎了。

　　他只记得不久前那个梦，史蒂夫在他面前矮下去，像融化了似的。

　　削掉海德拉的九个头他都不敢想，这他妈是……

　　这他妈是不是太快了？

　　

　　“这不是求婚戒指，巴基。”

　　史蒂夫的话让他回过神，巴基这才发现他已经掀开了盒盖。

　　

　　那的确不是戒指。

　　那是一枚指虎。

　　

　　古铜色的神秘材质，即使被时间磨损，尖端也仍然闪着暗光，像暗夜里猎豹磨亮的爪子。

　　而接近指根的部分镶嵌着颜色不一的宝石，每一颗都是纯天然的，大小不一，有种强烈的视觉冲撞感。

　　

　　毫无疑问，对喜爱近战的巴基而言，这是一件无比珍贵的宝物。

　　阿尔卑斯好奇地凑过来嗅了嗅，也亮出自己的爪子在地板上抓了抓，看上去就像催促着主人快些答应。

　　

　　“当然，如果你把它视作求婚戒指，那也很好，我们会少走很多弯路。”

　　美国队长在一屋子的红白蓝里冲他笑出一口整齐好看的牙。

　　“进展有些快，我知道，事实上我今天本来只是想把它作为普通礼物送出去，但听你说了那些后，我就改变了主意。”

　　

　　“巴克，我请求你，请你名正言顺的站在我身边。”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眼眶聚集，巴基拼命地压下他们，试图挤出一个风流潇洒的笑，可声音却透露出微微的颤抖。

　　

　　“这也是赔偿的一环吗？史蒂夫·罗杰斯先生。”

　　“是的。”史蒂夫冲他眨眼，“别再觉得自己没有权利，现在是我在请求你。”

　　“请你允许我，将这份赔偿延续到世界的终期。”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