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玫瑰

美梦易醒，如同《一千零一夜》再厚，一阵风吹过就从开始翻到了终章。

　　沉默的角力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巴基看着史蒂夫蹙起的眉头，舔着唇瓣。

　　

　　史蒂夫没有看他，一直没有。

　　他只是盯着地上的尸体和蔓延开的血迹，像是思索着什么。

　　大概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时间后，巴基终于听见史蒂夫开口。

　　

　　“我思考了十几种抛尸的方法，不知道你通常会选择哪种？因地制宜，我建议沉海，并且提醒你的人把海岛上的监控记录删干净，你不必牵涉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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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

　　巴基愕然转过头看他，过于震惊让他的颈椎都嘎吱作响。

　　

　　“惊讶什么？”

　　史蒂夫神色坦荡地走近巴基，在距离他两步的地方停下，那距离已经很近了，优越的身高和健壮的身体带来一种热辣的压迫感，让巴基萌生一股落荒而逃的冲动。

　　他伸出手，巴基的肌肉随之紧绷——但史蒂夫只是拿开了他搭在肩头的衣服。

　　新的伤口暴露于外，史蒂夫的眸光更加阴沉，语气略带责备：“你甚至懒得临时包扎……待在这别动，按好伤口，我去服务中心拿医药箱。”

　　

　　史蒂夫转过身想走，被巴基拽住袖口。

　　一向咄咄逼人的绿眼睛此刻执拗又困惑。

　　

　　“为什么？你是美国队长，而我杀了人。”

　　史蒂夫有点儿想笑，抿着唇点头。

　　“是。这之间有什么因果关系？”

　　“你费尽心思混进保镖应聘队伍，机缘巧合下又真的一路跟着我到这里，不就是为了控制我好胁迫海德拉吗？如今你找到了破绽，能百分百确定我手上有人命官司，怎么还不动手？”

　　

　　巴基的神情很淡，他叙述自己时就像把灵魂抽离开了，不带一丝多余的情绪。

　　相比起来，史蒂夫的神色倒是很受伤。

　　

　　他眼神复杂地看了巴基几分钟，长叹一口气。

　　

　　“摊主额头的枪眼和女尸手里的Glock17吻合，且关节处已经呈现僵化状态，说明死亡时间在二到六小时左右。”

　　“你肩头的擦伤，根据弹道推测，也和那把枪吻合。”

　　“女尸是酒店前台的服务人员，但与初见时那个笨拙到找不到钥匙的人全然不同，或许最初那个女孩也早已死亡。而我在房间里找到了经过伪装的窃听器与监控设备，想必不是巧合。”

　　“根据地上的染血的脚印推测，你和她有过一番激烈的争斗，在近距离射击的情况下，你一定是吃了许多苦头才以体术优势战胜了她。”

　　“所以你为什么觉得我会责备你？”

　　

　　巴基吞咽着。

　　看不见的坚硬铠甲被这段话击穿了一个孔。

　　

　　“但我的确要责怪你。”

　　史蒂夫话锋一转。

　　“我确实有神盾局的任务在身，可说实话，我一刻也没去履行职责，回去以后我会上交一万字的检讨书。”

　　“我不想控制你，我想胁迫海德拉但借口绝不会是你。无论你质疑多少次，巴基。我真的只是想要赔偿你，让你开心。”

　　“所以让我帮助你，好吗？虽然这岛已经归属于海德拉，但尸体不处理的话，会在岛民里散播无谓的恐惧，人心难测，或许会引发什么暴乱。”

　　巴基张张嘴。

　　他的嘴唇在抖，却什么都没说不来。

　　史蒂夫犹豫片刻，手指蜷起又放松，最终落在巴基脑后揉了揉。

　　“我活了一个多世纪，星盾上沾染的血远不比你手上的少。负重前行是有必要的，但你可以与同伴分担。”

　　

　　史蒂夫的话和梦里的旁白应在一起，灭顶的愧疚感夹杂着委屈制造出一场情绪雪崩。

　　盔甲碎裂殆尽，巴基觉得自己真冷。

　　他克制着自己像只丧家犬一样扑进对方怀里的冲动，小心地感受着那只手掌留在后脑的热度。

　　

　　“去包扎伤口吧。”

　　

　　巴基靠坐在角落，看着史蒂夫给他拿来的巨大药箱有点儿无奈。

　　他的体质经过海德拉的强化后，子弹擦伤根本不算什么。

　　在药水的作用下，痛感渐渐消退。

　　看着史蒂夫进进出出的身影，巴基怀疑自己还在做梦。

　　

　　海德拉继承人的命案现场，美国队长掩盖真相帮忙收尸。

　　这新闻，连最末流的报社都不敢接收。

　　

　　可事实就是如此荒唐，他明白史蒂夫·罗杰斯是出自好心，但自己的确将他扯入了海德拉的脏事里。

　　巴基闭上眼，以此生最虔诚的心态许了个愿——

　　他妈的海德拉能不能爆发一场内乱迅速覆灭还他自由啊？

　　

　　虽然美国队长总用赔偿做理由跟着他不放，但折算下来，反倒是他亏欠对方更多。

　　等他恢复自由，他也会对那家伙做出相应赔偿。

　　到那之后……两不相欠。

　　别去奢望更多的了，巴恩斯。

　　

　　巴基在心里说完，睁开眼睛。

　　史蒂夫正半跪在地上用清洁剂擦去残留的血渍，流畅的线条从腰际延伸臀部再收束在有力的大腿上。

　　巴基舔舔唇，怀疑神盾局多少打了点儿色诱的主意。

　　

　　史蒂夫直起腰，擦去额头的汗。

　　“暂时找不到酶清洁剂，我只能用酒精。一会儿用冷水再冲洗几遍就可以了。”

　　他没听见回应，转过头看见巴基正在发呆，以为对方是过于疼痛而没听到。

　　史蒂夫膝行过来，把手放在他受伤的那侧肩膀。

　　巴基猛地被吓了一下，眨着眼睛看他。

　　——真可爱。

　　史蒂夫喉结滚动着，又一次觉得巴基和雪球是如此相似。

　　

　　“哦……好。伤口没什么事，不用担心。”

　　巴基捋着坠到额前的碎发，张张嘴，问他：“你原本是想去做什么？”

　　“拿完摊主的礼物，去坐昨天没坐上的摩天轮。”

　　

　　巴基想起那个噩梦，下意识皱眉。

　　“不去也没什么关系。”史蒂夫补充着，“你受了伤，想必也吓得不轻，不如回酒店休息？复仇者们给我发来简讯，今天他们会来接应，你可以和我一起回去，我会说服他们。”

　　

　　所以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

　　美梦易醒，如同《一千零一夜》再厚，一阵风吹过就从开始翻到了终章。

　　巴基看着那双蓝眼睛，告诉他：“去坐一次吧，我小时候还挺向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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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蒂夫跟在巴基身后两步的地方，望着他大步流星的背影，有点儿紧张地捏着兜里的盒子。

　　他有个神秘礼物，还没送出去。

　　

　　这将是一次很大胆的尝试，那玩意的象征意义有点儿特殊，或者说，有点暧昧。

　　他希望送出的场合是一个不容巴基拒绝的场合，那么选在离开前的万米高空或许不错。

　　史蒂夫叹了口气。

　　如果有可能，他也不想急匆匆告别这个风景优美的小岛。

　　但如今邪恶势力已将这里渗透，巴基被卷入危险，而寇森也在之前的邮件里急匆匆地取消了他的卧底行动，言辞间隐晦地提到纽约那边发生了一些变故。

　　这些消息无疑让史蒂夫变得焦虑。

　　他无法忍受巴基在自己的眼前陷入危险。

　　

　　而走在前面的巴基也同样焦虑。

　　在处理好伤口，等待史蒂夫去拿水枪的空隙里，他终于收拾心情修复了报废已久的手机。

　　按常理推算，距离上次联系下属又过了不少时日，海德拉的人无论隶属于哪派，都应该锲而不舍地寻找他，用各种消息塞爆他的收信箱才对。

　　然而手机里安静得可怕。

　　除了几条广告推销消息外，什么都没有。

　　这比被信息洪流冲刷更加恐怖。

　　

　　他试探着给女助理发了条消息，屏幕缓缓黑下去，信息如石沉大海。

　　这很诡异。

　　那女孩可是个网络重度依赖症，消息从来都是秒回，而且一条文字就能占满满一屏，仿佛能直接跳过打字这个步骤，将跳跃的思维直接传输给他。

　　

　　巴基又编辑了几条，还是音讯全无。

　　他收起头脑里乱糟糟的思绪，三两下穿过检票口，在即将迈上最近一辆轿厢时刹住了车。

　　——红色的。

　　史蒂夫跟上来，问：“怎么了？”

　　“我不喜欢红色。”巴基冷着脸回答，“我想坐蓝色的。”

　　

　　史蒂夫自然没意见，工作人员也被巴基的眼刀逼得闭上了嘴。

　　蓝色轿厢缓缓停在他们面前，巴基似乎仍在犹豫，史蒂夫走了上去，却在坐下前被巴基拽住衣摆。

　　他一偏头，用下巴指着另外一侧。

　　“你坐那边去。”

　　

　　史蒂夫疑惑地坐下，把兜里的盒子攥得更紧了。

　　巴基很反常。

　　难道他发现自己的打算了……？

　　

　　而巴基只是满腹心事地坐到另外一边，不动声色将座椅下面摸了一遍。

　　除了满手灰尘，没有别的。

　　

　　他长舒一口气，怀疑自己是被那个梦搞得格外敏感了。

　　自己特意换了轿厢，哪怕真的还有想对他不利的残党，也来不及再做手脚的。

　　

　　两个人各怀心事，轿厢慢慢腾空，一点儿一点儿带着他们攀爬向上。

　　阳光正好，天空与海色一样蓝。

　　抛去刚刚经历了一宗血案，也算是这场海岛度假的愉快结局。

　　

　　最高点近在咫尺，巴基的眼神追逐着一群高飞的海鸥，享受着最后的安逸时刻。

　　“巴基，我想……”

　　对面的史蒂夫终于开口，但很快声音就变了调。

　　“躲开！”

　　“什么？”

　　

　　轿厢剧烈地晃动着，那来自于史蒂夫向他的方向猛扑。

　　巴基下意识回过头，空中一个高速旋转的黑点正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向他的方向打来。

　　那是……定位榴弹。

　　看方向是远距离照着他的位置射过来的。

　　巴基瞳孔一缩。

　　榴弹留给他的时间根本不够思考，玻璃炸开，而爆炸掀起的气流将整个轿厢撕成两半。

　　

　　史蒂夫扒在半截烧焦断裂的金属杆上。

　　四肢和脏器都在发疼，全身的重量悬在左臂上，被强化过的听力能清晰分辨筋肉错位断裂的声响。

　　很痛。

　　但他顾不上痛。

　　

　　因为另一个人影正从自己身边高速向下坠落，在视野里越缩越小。

　　那人惶然地伸出手，绿眼睛里错愕又哀伤。

　　

　　他们脚下……是无边无垠的海洋。

　　

　　“巴基！不——”

　　

　　TBC